文/曹欽榮
戰爭歷史在漫長戰後處理過程中,形塑了沖繩住民對戰爭受害經驗的記憶,遍布的紀念碑不斷提醒的歷史記憶,藉由紀念館及它的活動更加強化了集體記憶。
世界文化遺產旅行參觀逐漸成為新興的深度文化旅行風潮。我們的鄰居沖繩,以「琉球王國的王城遺址及相關遺跡」共九個點分布沖繩本島,於二○○○年十二月二日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從王國歷史遺址的入列,標誌著如下的特色:「生動的顯示了一個區域中的文化軌跡,如何?中國、日本、朝鮮半島和東南亞等不同文化提供了一個連結。它的多重文化背景和幾世紀的交替中形成的特殊性質,對於文化交流過程的研究有重大的貢獻。」
琉球處分 王國解體
舊曆年前台北藝術大學世界文化遺產訪問團抵達沖繩,微熱的天氣攪亂了成員對沖繩的想像,台北往東北方向將近一個小時飛行落地的沖繩氣候,宛若台灣中南部,出了機場往第一個參觀點-舊海軍司令部壕的路上,看到的路標標示:往平和祈念館、平和創造的森公園、姬百合塔、海軍壕公園,四個地方都與二戰歷史相關。
從現地訪查重建後的王國遺址群及參觀縣立博物館歷史文獻,了解沖繩有過五百年自己的國家-琉球王國,一八七九年日本納入琉球廢藩置縣的所謂「琉球處分」,琉球王國因而解體,琉球變成沖繩藩,明治維新之後強力日本化、皇民化。來台幾十次的沖繩學者又吉盛清對部分沖繩人在二等國民的差異掙扎下,與殖民地母國在台灣的殖民統治有深刻的描寫,然而,沖繩與台灣這段先後被殖民同化的角色之下的黯然歷史,如今並未被嚴肅的檢討。
琉球世界文化遺產包括:首里城跡、園比屋武御石門、玉陵、識名園、齋場御嶽、中城城蹟、勝連城蹟、座喜味城蹟、今歸仁城蹟等,帶給我們對近在咫尺的鄰居幾世紀以來的歷史文化更為深刻的了解,展現琉球獨自的社會結構與傳統宗教儀式的特色。島嶼特殊自然渡假條件,發展出多樣觀光文化產業特色,每年有來自日本本土五五○萬名遊客到訪,將地域傳統文化振興與國族認同反映在當代屬於日本國土沖繩縣的住民身上,使得沖繩及日本本土住民對沖繩世界文化遺產的歷史認同及看法,格外深刻,有意義。
二戰陰影 期待自立
琉球王國世界文化遺產於二次大戰遭到嚴重破壞,戰爭與修復、重建文化遺產的歷史記憶交織在當代沖繩住民的體驗與想像裡。二次大戰結束已歷六十年,沖繩住民在太平洋戰爭末期陸地戰場慘烈的歷史陰影,至今仍然揮之不去,戰後歷經美軍二十七年軍事統治(一九四五-一九七二),一九七二年回歸日本,反對美軍基地分布琉球的聲浪不斷,非核宣言及和平運動糾纏著當代的沖繩,今後沖繩邁向「平和、自立、共生」的未來所面對的問題,在身為太平洋西側島鏈關係位置的我們,對沖繩變遷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它與我國息息相關。
根據二○○二年沖繩回歸三十年總合調查,沖繩住民的民意反映未來十大課題包括,縮小或撤去(美軍)基地;繼承、振興沖繩獨特文化;地位協定的重新評估;脫離基地(美軍)依存的經濟;保護亞熱帶自然;繼承戰爭體驗及平和發信(發出和平訊息);亞細亞太平洋地域文化交流;舊日本軍事用地問題、戰爭被害者援護的戰後處理等;學識及體育的提升;長壽社會、共生社會維持發展。
以上十點包含複雜的國際局勢、政治地位、自然與文化、歷史與戰爭遺緒、和平主張及未來願景,美日兩國不能忽視沖繩真實民意的反映,而台灣能否從中有所借鏡,其中幾點民意主張與沖繩戰後歷史脫離不了關係,有必要先來了解沖繩戰。
地獄戰場 傷亡慘烈
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十三日,太平洋戰爭以美國為首的盟軍開始在琉球群島反攻作戰,四月一日美軍在那霸北方嘉手納附近登陸後,日本無力在海上作戰,準備持久焦土戰以保本土,沖繩在九十天的最後戰役傷亡慘烈,日本本土與沖繩戰亡人數各二十餘萬人,美軍戰亡十二萬餘人;其中沖繩住民參戰者中平均四人即有一人死亡。美國使用砲彈數量則是,平均每一名沖繩人得飽受四‧七二枚砲彈轟擊。戰後沖繩各島市町村不斷設立的慰靈碑超過三六○座,最後戰地-國定公園內的國立沖繩戰歿者墓苑,有包括來自日本本土各府、縣所及鄰近週邊設置的慰靈塔超過七十八座,遍布的慰靈塔提醒沖繩的地獄戰場歷史記憶,銘刻在琉球人的內心深處。
我們參觀的「沖繩縣立博物館」摺頁如此形容它走過的足跡:「在被稱做鐵的風暴的沖繩戰中,無數的生命被奪走,文化財產大部分也被破壞。在這片廢墟中,美國和民間有志者共同協力,將東恩納博物館移交給沖繩人民政府,於是本館正式誕生了。」戰爭的極端破壞,孕育博物館的誕生,表徵人類最為愚蠢的行為。
舊海軍司令部壕,是為了紀念海軍司令部副司令大田實及同僚六○人於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三日自殺的戰地岩壕舊址,於一九七○年開放。深入地下三○公尺可以容納四千人的戰壕,開放三○○公尺參觀,蜿蜒密道以司令官室、作業室、醫療室、幕僚室、電報室......等呈現戰時地下戰壕處境。戰壕入口處有小型紀念展示館,大田實的最後電報陳述表達:「......因為沖繩人民的奮戰犧牲,今後應給沖繩人民特別的考慮。」特別考慮也一直成為沖繩特殊處境與日本本土緊繃關係寫照,戰爭體驗的集體記憶是沖繩戰後深刻社會現象。
沖繩之心 告慰英靈
最早以保存紀念戰爭歷史記憶而設立的博物館在回歸日本之後,一九七五年六月十二日設立沖繩縣立平和祈念資料館(舊館),目前新的沖繩縣立平和祈念資料館於二○○○年四月一日開館,新館所在的平和祈念公園位於沖繩本島南邊摩文仁,是日本紀念二戰的國定公園,祈念公園內除了資料館,還有具宗教意味的平和祈念堂、韓國人慰靈塔、平和之火,稱為平和區,另有鎮魂的靈域區、平和式典區等,廣達四十七公頃的園區裡,墓苑及靈域是一個奇特的空間表達,是否代表日本本土靖國神社之外二戰最主要的紀念地,設於沖繩南邊兼有遙祭太平洋戰爭南方海域的戰死者,反映一個值得探究的日本文化思維。
新的沖繩縣平和祈念資料館的展示結構呈現的意旨,說明沖繩官方的戰爭歷史記憶觀點。它的設館理念,表達:「......正是這場戰爭,使沖繩縣民戰後在抵抗美軍軍事支配的重壓過程中,逐漸培養了沖繩之心。所謂『沖繩之心』就是尊重人性的尊嚴,堅決反對一切與戰爭有關的行為,謀求和平,格外珍惜發自善良人類靈魂深處的文化遺產。我們深切悼念在這場戰爭中犧牲的諸多英靈,並把沖繩的深刻歷史教訓原原本本地傳遞給下一代,向全世界傳播我們的沖繩之心......。」
新館理念揭示來自歷史教訓的「沖繩之心」,參訪者從展示內容當可體會沖繩走向新世紀的心願。新館一樓的「未來展望區」以教育愛好和平新一代的兒童為主要對象,全區分為:地球上的孩子-十八位來自世界各國兒童的夢想創作;今日世界的問題-地球環境、戰爭與紛爭、貧窮、富裕帶來的問題及我們的人權;世界的和平-醫療福祉、教育自然生活、人權保護、國際合作等等,這樣的展示安排提供戰爭之外的當下及未來課題的思考,是二十世紀末全球和平運動反映在該博物館的展示面向。
常設展示陳述沖繩的重大歷史轉折,並提出為二十一世紀創造和平環境中NGO組織的重要性。一九九五年六月二十三日「非核.平和沖繩縣宣言」即告示了沖繩戰後五十年的集體意識。
姬百合館 紀念師生
至於「姬百合平和祈念資料館」,是在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三日慰靈日開館,戰後不久姬百合塔已設立,是紀念戰時犧牲的兩百多位女學生與老師的感人故事,成為戰爭女性受害者的象徵。這些犧牲者以女子師範學校及第一高女學生為主,沖繩戰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持久戰政策下,女學生被徵召培訓為護理人員,派駐南風原陸軍醫院,隨同日軍敗退南撤,棲身海岸礁岩洞內,當時在美軍包圍下,已處於毀滅性狀態的日軍下令解散學生隊,並指示不准投降,學生們因此被拋入地獄戰場,二一九位師生失去寶貴生命。紀念館展示結束前,大片水藍色的牆上寫著結語:
我希望走在陽光下而沒有恐懼
我多麼口渴......給我水,水
媽媽,我想見我媽媽
我們的朋友的聲音對著我們說
我們走向戰場
不知道
真相
戰爭殺害了一切-
每一個生命
然後我們的故事繼續
我們訴說戰爭的真相,野蠻,痛苦
銘刻在我們的身體
與我們的記憶
留言區立檯備有紙筆供參訪者寫下感言,望著橫排窗外映入的陽光、合院天井多彩的花朵,與入館看到天井的花朵已然心境有別。
集體記憶 追求和平
戰爭歷史在漫長戰後處理過程中,形塑了沖繩住民對戰爭受害經驗的記憶,集體記憶凝聚了一個追求「非核.和平運動」的共同體,而遍佈的紀念碑不斷提醒的歷史記憶,藉由紀念館及它的活動更加強化了集體記憶。
台灣尚未從歷史經驗中凝聚集體記憶,馬英九主政下的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多年來的變化加上企圖扭曲台灣歷史的政治操作,台灣住民是否應痛切檢視我們過去真實的歷史,民主深化與歷史記憶的關聯是台灣未來的課題之一。沖繩誠實面對「琉球處分」以來的過去,十點民意提供我們一面鏡子,今後,台灣應與走向自主的沖繩更密切的交流,島鏈為鄰互利的禍福與共,值得我們重視。
《新台灣周刊》2006/03/02 第519期 文/曹欽榮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